天逐漸暗了,夜晚悄無聲息的降臨,村子趨於平靜,燭火也逐漸熄滅。
村子被黑暗被黑暗籠罩。
卜怡漾沒個正形的癱在稻草堆上,身為唯一的女子一點也不注意形象,早上那出都被看見了,沒有再裝的必要。
史亦中雖然也皮,但是性子比譚鼎寶穩重,正全神貫注的盯着陣眼。譚鼎寶則睡死在桌上。
君秋陌從下午打坐至現在,似乎妖怪沒出現他不打算睜眼。
咚咚咚,咚咚咚。
敲門聲自史亦中手中的陣眼傳來,沉默的夜裡顯得格外響亮,譚鼎寶和君秋陌都睜開了眼。
史亦中看了陣眼位置:「是張娥家。」
譚鼎寶想起早上張娥哭訴過丈夫消失:「張娥家?她家那妖怪不是去過一次了嗎?」
「不知道,總之先去看看。」
一行四人悄咪咪的走到張娥家對門的院子里。
黑色包裹了一切房屋,樹影婆娑,對面張娥家院子點着兩盞紅色的燈籠,月光朦朧,將其照的幽幽的,也把站在她們屋門口的影子無限拉長。
那人長發娟娟挽成一個鬢,插了個木簪,穿着的是今天山洞上見過的那件沒有破損的衣裳。
「趙大娘,開開門呀,我是景蓮呀,不認得我了嗎?」
在門口敲了許久的門,咚咚咚的敲門聲格外滲人,沒人應她,她也不惱:「趙大娘,開開門呀。你不開門,我可要自己進去了。斌哥也在嗎,我想找他玩呀。」
張斌是張娥的獨子,此時也正在屋內。
似是剛剛被嚇了許久,心態持續緊繃,現在那妖怪又拿兒子做要挾,她忍不住崩潰大叫:「走開啊!走開!你個賤人死了都不安穩還要害我們!就說你是個怪物!」
「糟了,不是叫她不要說話嗎!」史亦中看着手中瘋狂轉動的法盤。
那女子敲門的手就那麼停在半空,低低的笑:「好啊好啊,終於理我了,終於理我了!哈哈哈哈!」
女子身後的黑氣在放大,惡意沖向張娥家脆弱的木門,伴隨着母子二人的尖叫咔咔咔戳出幾個大洞。
君秋陌揮手召去無訣斬斷惡念,史亦中催動早上布置好的緊錮陣將女子收入網中。三人走向網中,手中念訣勢要超度這不明的妖怪。
突然間那人化成一道黑影躥了出去,留下一地的衣裳。
沒等反應過來,卜怡漾陷入了黑暗。
再睜開眼也是另一層的黑暗,望不到邊際。幸好的是,藉著微弱的視覺,她身旁是那頭華髮,「仙尊,這是哪裡?」
「那妖,靠惡意為食,這是它建立的過往幻象。」君秋陌低頭檢查徒弟二人的生死掛,並無問題。
「過往幻象?那兩個人的惡意能結合在一起嗎?」
這也是君秋陌所疑問的,按理說一般幻象只為一人所造,這樣能更大程度印出黑暗面。「不能。」他也不知為何兩人會在一個幻境。
「那可能是我離你比較近吧哈哈哈哈。」卜怡漾打着哈哈回想自己從小到大順風順水。父母開放,同學友善,居家辦公,沒機會接觸惡意,唯一一次還是因為餓了么騎手逃單把她奶茶拿去喝了!
忽然一束光打來打斷她的沉思,世界驀然亮起來,她拿手擋了眼睛,放下來時四周迅速多了一堆虛影將他們圍成圈,一層一層虛影數都數不完也沒有停止的打算。
有小孩,有大人,有老人,什麼人都有。搞什麼……人海戰術嗎?
一個小孩脆生生開口,帶着童真的殘忍:「你的頭髮為什麼是白色的,好恐怖啊。」
後面便一發不可收拾。
「我娘親說了白頭髮的人是怪物。」
「神仙怎麼了?神仙不得多幫幫人積累功德啊?」
「你就是個怪物!是神仙又怎麼樣!」
「好可怕啊,你頭髮一直都是白的嗎?」
「離我遠點!!」
數不清的人就在他們半米外,怒罵,諷刺,挖苦。
就算被成千上百個人咒着怨着君秋陌也還是眼都不眨,似乎說的人並不是他,腰板依舊挺的直直的並不反駁。
反觀卜怡漾,她從一開始的震驚狂怒到無力,那謫仙一樣的人被千夫所指,到底做錯了什麼?只是一頭白髮而已為什麼要經歷這些?
她也沒法像早上那樣舌戰群儒,這些虛影比她這輩子見過的人還多……
被世人指責,誤解,但還是留於這凡塵解救蒼生。
她很心疼,很憤怒。君秋陌冷漠的臉,無光的眼都在刺痛她的心。
指令還沒過腦子,手已經動了起來。她掰過君秋陌身子,抓着他的手緊緊握着抬到胸前:「我覺得白頭髮超帥的!一點都不奇怪!很特別!我也很想很想擁有一頭白髮!不是他們講的那樣!我覺得你超好!超可愛!!!!!」
話音剛落,黑幕嘩啦啦一下散去,虛影也一個個暗淡不見。君秋陌鳳眸很無措的盯着他們相握的手。兩人臉兒紅得像熟透了的山柿子,君秋陌不自在地咳了咳,轉過臉去,輕輕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,耳角微微泛紅。
破解了幻境,史亦中和譚鼎寶也從虛無中掉了出來,看到倆人卜怡漾和君秋陌咻一下把手收回去背到身後,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。
他的手發燙,上面似乎還有剛剛的餘溫……第一次有人這麼堅定的告訴他他很好,維護他……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神仙,就應當承受比別人更多的痛苦和責任,包括他自己也這麼覺得。
但是她不一樣……
「哎呦你壓到我了!」譚鼎寶推開身上的史亦中。
史亦中翻了白眼查看法盤:「我哪知道啊,師父,抓到那妖怪了嗎?」
「沒有,逃走了,先問張娥。」君秋陌紅暈褪去又回到以前的高冷少話樣。
推入門中,張斌褲子出現可疑的褐色液體和滿屋臊味,張娥躲在桌底下痛哭。
譚鼎寶大咧咧的把張娥扶起:「說吧,跟那女子什麼關係啊,要是再有隱瞞,出了什麼事我們是不會幫你的!」
那張娥還哪敢隱瞞什麼啊,一五一十全說了。
那女子名為蘇景蓮,早年前逃荒到塵瀧鎮。長得甚是清秀,很會做女紅,往日都是做些綉品跟村民換些吃食布匹什麼的,近幾年收成不行就沒什麼人願意換給她。
而蘇景蓮呢這幾年越發的出窕,盤亮條順。張娥家算是塵瀧鎮的富貴人家,張斌看上了蘇景蓮好生養的模樣,便叫趙氏去提親。
蘇景蓮呢也不依,張斌家雖然有錢,但他遊手好閒沒個正形還經常出去賭,就婉拒了這婚事。
張娥本就是村裡頭的大姐大,性子彪悍不說,還特愛講是非,看着自己的愛子被人拒絕,沒了面,她生氣的跑到村頭說蘇景蓮就是個爛腳布,沒人要還臟!
蘇景蓮也不管這些流言蜚語,每日十幾里徒步到其他鎮上賣刺繡,倒真是讓她賣出了好成績來,就打算來年開春離開這個鎮子去別地謀生。
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張家給知道了。蘇景蓮無父無母沒有朋友親人,不用給嫁妝,還能賺錢,是做媳婦的好料子,他們不想失了這免費的午餐,就夥同趙氏把蘇景蓮騙到山上打算讓張斌把她給要了,這樣她也就能心甘情願的留下。
誰曾想蘇景蓮竟然是個烈的,張娥丈夫剛把她放下就被咬掉了一隻耳朵,一生氣把她抽了個半死,還沒等張斌完事她就咬舌自盡死了。
張娥支支吾吾的講完,譚鼎寶憤怒的把椅子踩碎:「怪不得她找上門來!要我直接把你們扒皮抽筋了!呸,你們才是披着人皮的妖怪!」。
確實……世間竟真的有人能做出這麼扭曲道德淪喪的事情,短短一天內她見了數次。
「嗚嗚嗚是是是,仙尊我們不要臉,我們是妖怪,我們比狗都不如,求求仙尊救救我們吧!我們一定改過燒香拜佛!」張娥拖着張斌痛哭的給他們下跪,邊跪邊磕,一把鼻涕一把淚。
史亦中重新布下法陣:「行了行了,再怎麼樣這妖我們也會收的,要是再有人敲門別再開門!別人叫你也別應!別給我們添麻煩!」
君秋陌理都沒理,帶着三人走向剛剛開始就黑氣衝天的稻草屋。
這裡應當就是蘇景蓮生前住的地方,門口虛掩像的在邀請他們進去。
蠟燭燃到底了,微弱的燭火照亮一整間屋子,老舊的床和桌子上面堆滿了灰塵,東西不多主人看起來過得很拮据,但是整潔有序。
女子手捧布料,枯柴萎縮沒有水分的手捏蘭花指穿線,她的臉白得不成樣子,渾濁的雙眼已滿含淚水,瑟瑟抖動的長睫毛像在水裡浸泡了一樣,痛苦的神情,緊緊咬着的嘴唇也已滲出一縷血痕。
史亦中作勢要催動法陣卻被君秋陌抬手打斷。
「聽她說。」
君秋陌能聽到心音一事,史亦中和譚鼎寶是知道的,這是成仙后獨特能力。
蘇景蓮也自顧開口:「我咬舌自盡後他們將我丟到那山洞,我能感覺自己被動物蠶食,蛆在我身上爬,蒼蠅在我身邊響。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死了還有這些感覺,不久後我便化成了一道黑煙……我發現自己能在晚上自由行走,我,我想報仇,我恨他們。」
蘇景蓮咬斷針線打了個結:「我啊,賣完刺繡就會去聽會書,啊木是隔壁鎮酒樓有名的說書先生,最愛說些鬼怪,但很有趣。我死的前一天,他剛跟我講人若是在半夜聽到有人叫你,可千萬不要回頭,這樣鬼會替代那個人。」
「我去試了下,誰知道他開門的瞬間我真的變成了他,但是我離不開這個村子,我本不想殺他,但是心裏頭總有聲音一遍一遍提醒我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,我還是把他殺了喂野獸……」
「後面就一發不可收拾!我不想,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這麼做我嗚嗚嗚嗚嗚嗚嗚。」蘇景蓮說著說著崩潰大哭,淚水打**布絹,上面綉着的是蓮花。
她雖讓人**致死卻並不恨其他無辜的人,但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,想跟這個村子同歸於盡。
黑氣從她身上瀰漫好像又要控制不住一樣,君秋陌淡然開口:「魅冶,催生自人的內心,與其共生,人類供給惡意作為養分,它滿足主人的**,養分不夠它會催生更多的**。亦中,收了吧。」
「是,師父。」史亦中催動手中法盤,遏制住蘇景蓮徐徐上升的黑影,那黑影面目可憎的瞪着他們掙扎,被法陣咚的一下收入網中,蘇景蓮也軟了下去沒了氣息,就剩衣裳在原地。
卜怡漾怔怔的看着那未完成的蓮花綉圖,為這位女子感到衷心的惋惜。君秋陌上前撿起布絹遞給卜怡漾:「這是魅冶與人共生後由惡念修成,跟幻境有一定的功效,可以當做法器護身。」
啊,手絹當法器嗎好特別哦,可是惡念真的沒問題嗎?卜怡漾不禁心裏想。
「沒事的,只要你心中沒有惡念是不會受它影響的,這個很適合你。」君秋陌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為她解答。
「好的好的。」卜怡漾接過手絹碰到君秋陌細長冰冷的手,他也沒躲,就是指尖輕顫了一下。
誰也沒注意他們,史亦中任勞任怨的撿起衣裳拍拍:「師父,那張娥一家怎麼處理?」
「報官,人間的事用人間的方法處理。」
第二日清晨,官府就把張娥一家帶走,塵瀧鎮的村民興高采烈的為他們送行謝恩,四人駛向靈穆山。